曾国藩家书 第八十六篇 致九弟：治军总须脚踏实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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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文】

沅甫九弟左右：

十二日安五来营，寄第二号家信，谅已收到。

十三日午刻，九弟妇生一女，极为迅速。巳刻余在曾家坳，尚无信息。旋因胡二龙来，余回腰里交付，即闻接内人、四弟妇过去。少顷，龙过曾家坳，则已踏生矣。血晕约大半个时辰，服大补剂，申初痊愈。仰仗祖宗福庇，此事平安。弟可放心。

治军总须脚踏实地，克勤小物，乃可日起而有功。凡与人晋接周旋，若无真意，则不足以感人；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，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，《礼》所称无文不行也。余生平不讲文饰，到处行不动，近来大悟前非。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。

甲三十三日回家，芝生十三日复来。温弟与李家定二月十三日拨庚。龙达生解元初七、初九宿腰里，初八宿小界家中。四宅平安，不必挂念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，弟营此时不缺银用，不必解往。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，亦可随便周济。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，初不能放手做一事，至今追恨，弟若有宜周济之处，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。应酬亦须放手，办在绅士百姓身上，尤宜放手也。

十四日又行。

【译文】

沅甫九弟左右；

十二日安五来到军营，寄第二号家信，应该已经收到。

十三日中午，九弟媳妇生一女孩，极为迅速，上午我在曾家坳，还没有消息；只因胡二龙来，我回腰里交付，随即听说接了内人、四弟媳妇过去。片刻，胡二龙刚过曾家坳，九弟媳妇就已经生了。因失血晕了大概半个时辰，服了大补的营养药，下午三点左右便已经没事了。全仗列祖列宗的降福保佑，此事平安，弟可以放心。

治军必须脚踏实地，刻苦勤俭，才能每日有起色而且有功效，凡是为人处世，如果没有真意，则不足以感动人，然而光有真意而没有文采来修饰，则真意又会没有办法表达出来，《礼》所称没有文采是不行的。我生平不讲究文字的修饰，到处行不通，最近一段时间我对以前的过失彻底醒悟了。弟弟在外面办事要随时斟酌呀。

甲三十三日回家，芝生十三日复来。温弟与李家定在二月十三日拔庚。龙达生解元初七，初九住在腰里，初八住在小界家中，家里一切都很平安，不必挂念，顺便问问你一切可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听说我水师粮台银两还有盈余，弟弟的营中此时不缺银两，不必解往，如果绅士百姓中有实在流离困苦的，也可随便救济。我往日在营中艰苦窘迫，当初不能放手做一件事，到如今追悔莫及，弟弟如果有要周济的地方，我水师粮台的银两还可以送去两千。应酬也必须放开手，办在绅士百姓身上，尤其要放开手。

十四日又行。

【解读】

曾国藩意识到，军队中虽然以人多为贵，但同时也以人多为累。因为军队中虽说人多，但是其中能够信任依靠的却只是一两个营或一两个人而已。而且遇到容易对付的敌人，就像枝叶繁茂的乔木、椽瓦美盛的屋宇，仅需一两个营或一两个人就可以从容应付；但如果大敌当前，就不能仅靠枝叶、椽瓦，而要根株稳当，梁柱坚固才得以抵御。

同样道理，带兵打仗是无法只靠人数多、气势盛来取胜的。因为人一旦多，军气就容易涣散不集中，而且根株不稳，梁柱不固，倘若根株、梁柱被破坏，众枝叶、椽瓦就会跟着落下，就好像山峰崩塌，河岸溃堤，所以这样看来人多反而是累赘。

俗话说：“树头站平稳，就不怕树尾做风台。”其意思就是说，如果树木的根株稳固，就不怕台风来。用兵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，稍微疏忽大意，就有可能遭受惨痛的失败。所以说稳健谨慎才是作战的关键因素。

曾国藩一生都主张稳健而行。他五次在信中告诫国荃不可贪功速成，而应求事情稳适。专心在稳上下工夫，希望老弟做事用兵千万要求稳。由此可见，“稳慎重”在曾国藩的战略思想上一直是占主导地位的。曾国藩曾称赞萧启江：“阁下一军，向以‘坚稳’著名。”咸丰十年正月，当湘军正迅速进军的时候，曾国藩写信给胡林翼说：“十一日全军获得胜利后，罗溪河实已无虞。山内一军，奇妙无穷，脑后一针，百病皆除。”其意道出了曾国藩对这次胜利的欣赏，但是他依旧是告诫国荃当以“稳”为主，不可过于求快。

可见，曾国藩对于速战速决的方法是极为反对的。有两次，尹杏农都写信给正在前线“剿捻”的曾国藩说打仗的事宜，并借周亚夫委弃梁孝王的故事，阐述“兵贵神速”的要义。

公元前154年，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时候，接受了一个幕客的建议，让梁国与精锐的吴楚大军进行作战，而自己则坚守在昌邑，深沟高垒，只出轻兵到淮泗口，以断绝吴军的粮饷道路。吴楚两军经过与梁国的交战后，锐气受到了挫败，而且士兵因为饥饿，根本没有力气作战，当他们凭借仅有的力气向周亚夫军挑战的时候，周亚夫又坚守城内不出，而是让一部分军队引敌军而去。自己随后发出精兵追击，一举攻破吴楚大军。曾国藩回信便先称赞周亚夫这种深沟高垒，后发制人的战术令人钦佩。但是又说，我长久带兵作战，虽然也立了些许功绩，但是我所取得的胜利都是在稳中求胜，没有一点“神速”在其中。

对此，曾国荃来信中，也阐述了他的观点：“兵，犹如火，易于见过，难于见功。”这就是说与其因求神速而好似风过，不如但求稳慎而缓缓见功。曾国藩回信则十分赞同弟弟的见解，并说可谓是最精辟的言论：稳扎稳打，机动则发。然后又补充说：“机”也就是形式，不容易审查，“稳”字也尤其不容易做到。所以要处处求稳，在稳字上下工夫。

曾国藩因为稳慎，还极力反对浪战，也就是那些不知道敌人的情况，而轻易作出举动的行为。在他看来，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，都喜欢在语言上论战。但是如果稍微有阅历和经验的人，就会知道军中处处有危险的机关，一时都不能疏忽，更不能狂言作战。在这一点上，他对李续宾尤为欣赏。认为他用兵就懂得一“暇”字诀，这都是来自平日里的从容，即使临阵，也会仔细思考，定静安虑。又说：“迪庵之所以善战，他的秘诀就在‘不轻进，不轻退’六字。”所以，他给正在统兵在吉安前线的曾国荃写信说：“与贼相持日久，最戒浪战。兵勇以浪战而玩，玩则疲；贼匪以浪战而猾，猾则巧。以我之疲敌贼之巧，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。所以我昔日在营中经常对将领说，宁可数月不开一仗，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。”曾国荃在金陵前线的时候，还叮嘱他：“总以不出壕浪战”五字为主。

在这里，曾国藩所说的“浪战”，是指在胜负不分的情况下，或许能够取得小的胜利，也或许会受到小的挫败，但这时如果浪战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，士兵会因为浪战而筋疲力尽，而且还会因为浪战而对战事玩忽职守。与其这样，还不如坚守不出，弁勇身心强健，斗志昂扬，这样就会大获全胜。其实，这就是说战争中求胜的快与慢的问题。不浪战，或坚守不战，似乎取胜很慢，然而，只要养足精神，看准时机，那么作战一定会胜利，虽然是慢实际是快。不然，就会欲速则不达。可见，曾国藩这个稳慎中求进取的战略，是非常有见解的，可以说是他战略思想的核心部分。

曾国藩在稳慎上，还强调“扎营宜深沟高垒，虽仅一葛武侯之攻陈仓，受创于郝昭，皆初气过锐，渐就衰竭之故。陆抗之拔西陵，预料城之不能速下而蓄养锐气，先备外援，以待内之自蔽，此善于用气者也。”其意是说，当两军对峙的时候，冷静的人善于养自己的锐气，而冲动鲁莽的人一定会是再衰三竭，还没有作战，就让冷静的人先胜一筹。所以，曾国藩说：“凡行兵，须积蓄不竭之气，留有余之力。”

这在《左传》中称为再衰三竭，必败的道理。在当时的年代，作战根本没有现代化武器，而只是用刀矛，以及靠士兵的勇气和体力。而曾国藩采取的“静”字法，是非常有利的策略。当然，这种静不是消极疲沓，被动挨打。而是指沉着冷静，不鲁莽行事。就好比静时如山之屹立，不可动摇；动则如水之奔腾，不可遏止。

此外，曾国藩因为稳慎，还提出了“以主待客”的原则。在他看来，兵不得已而用之，常存不敢为先之心，须人打第一下，我打第二下也。其意是说，打第一下打第二下，不是从战争谁正义谁不正义的角度说的，而是指具体战役战斗中，谁先动手，何时动手的问题，也就是战斗中谁为主，谁为客的问题。所以，他还说：“在古代，用兵都以‘主客’作为作战的精髓。”所谓主客就是说，守城者为主，攻者为客；守营垒者为主，攻者为客；中途相遇，先至战地者为主，后至者为客；两军相持，先呐喊放枪者为客，后呐喊放枪者为主；两人持矛相格斗，先动手戳第一下者为客，后动手戳者为主。对此，他还说，要想很好的处理主与客的关系，就要做到：凡出队有宜速者、宜迟者。宜速者，我去寻贼，先发制人者也；宜迟者，贼来寻我，以主待客者也。主气常静，客气常动。客气先盛而后衰，主气先微而后壮。这就是用兵的人，喜欢做主而不喜欢做客的原因。同时，他还评论湘军的将领说：“近日诸多名将，多礼堂好先去寻贼，李希庵好贼来寻我。休、祁、黟诸军但知先发制人一层，不知以主待客一层。”从中体现了以主待客，既可以逸待劳，养精以应敌，又可静以审势，乘机以破敌。因此，曾国藩认为，以主待客是致使敌人失败的最稳健的策略。用他的话说就是：“凡扑人之墙，扑人之壕，扑者客也，应者主也。我若越壕而应之，则是反主为客，所谓致于人者也。我不越壕，则我常为主。”也就是说要想制服别人，就要不让别人先制服你。他还举例说，江南大营之所以失败，就是因为他们“内外主客形势全失”。向荣、和春专注金陵一隅，而不顾对金陵上游的争夺，在江北，连与江浦、六合紧连的和州、无为一带也不去占领，安庆、庐州更不在他们的战争全局的投影之内。在江南，对与江南大营毗邻的皖南地区，都没有加以控制，以巩固大营的后方。这就是内外全失的局势。还有冯子材率五千人支援江北大营，几乎全军覆没；在六合、浦口的战役中，李若珠部下的五千多人在扬州全部被歼灭，张国棵大败于浦口，周天培部全军覆灭。就这两次战役，一共损失了士兵一万多，使军队的锐气大减。这就是全失主客之势。因此曾国藩认为，带兵打仗一定要稳健，才不会有如此惨重的失败。

以上所述，强调的都是曾国藩对待治军的快慢、静动、主客问题的态度，同时也是告诫我们，不仅治军要脚踏实地，做任何事情都要如此，这样才会取得事情的成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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